那是血咒语所造成的。” 古托屏住了气息,因为那阵阵的臭味实在太难闻了:“为甚么呢?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胖女人咽了一下口水,道:“因为我见过,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,我见过。” 古托的神经陡然之间,紧张了起来:“和我一样,腿上……出现了一个洞?” 胖女人摇头:“不,看起来像是被刀砍的。我的叔叔,是一个巫师,那个人来向我 的叔叔求救,真是可怕极了。在他的右肩上,看起来,就像被割甘蔗的利刀,重重砍过 一刀一样,肉向两边翻著,红红的,可是又没有血流出来,真可怕──” 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,她真的感到害怕,以致一身胖肉都发起抖来。她抖得如此之 剧烈,令得古托彷彿听到了她肥肉抖动的声响。 古托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:“有救?” 胖女人叹了一声:“当时,我正在帮我叔叔舂草药,我叔叔是很有法力的巫师,地 位也很高──” 古托陡然尖叫了起来:“别管其他的,告诉我,是不是有救?” 胖女人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:“当时,我叔叔讲的话,我记得很清楚。他一看到 那人展露了伤口,就整个脸色都变了,然后问:‘多久了?’ “那人哭著回答:‘一年多了,流过两次血,求求你,再这样下去,我不能活了, 真是活不下去了!’” 古托的面肉不由自主地在跳动著,这正是他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话:再这样子下去 的话,实在没有法子再活了! 胖女人又道:“我叔叔摇头,叹了一声:‘我没有法子,你是中了咒语,血的咒语 。你一定曾经令得一个人恨你恨到了极点,这个人用他自己的血和生命来施咒,要令你 在噩运和苦痛中受煎熬。’” 胖女人讲到这,向古托瞟了一眼。古托语音乾涩:“我没有,我一生之中,绝没有 令得甚么人恨过我,要令我……在这种悲惨的境地中生活!” 胖女人缓缓摇著头,像是不相信古托的话。古托的口唇颤动著,他想要辩解几句, 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。辩解有甚么用?那个伤口就在他的腿上! 他向胖女人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她继续讲下去。胖女人道:“当时,那人就哭了起 来,叫嚷著,我记不得他叫嚷些甚么了。好像是他在表示后悔,同时要我叔叔救他,因 为我叔叔是当地最出名的巫师。” 古托不由自主喘起气来:“你叔叔怎么说?” 胖女人道:“我叔叔说:‘我没有办法,真的没有办法,血咒是巫术中最高深的一 种法术,我连施咒都不会。据我知道,整个世界上,只有一个人懂得施血咒的方法。至 于解咒的方法,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!’那个人听了之后,本来就苍白的脸色,变成了 一片灰色……先生……你怎么了?那个人的脸色,就像你现在的一样!” 古托的身子摇晃著,已经几乎站立不稳了,但是他还是勉力挺立著,道:“我没有 甚么,那个人……后来……怎么样了?” 胖女人吞了一口口水:“那个人……两天之后……发了疯,在甘蔗田里,夺下了一 柄割甘蔗的刀,割断了自己的喉咙。” 古托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,向外面直冲了出去,他几乎是从那道楼梯上滚跌 下去的。 他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,只要他的意志力略为薄弱一点,他也早已结束了自己的生 命了!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陋巷的了。胖女人的话,令得他思绪一片浑沌, 本来就是一片黑暗,现在黑暗更浓更黑了! 咒语,血的咒语,巫术,黑巫术中的最高深的法术……这一切,全是不可接受的, 但是却又萦回在古托的脑子之中,驱之不去。古托自己问自己:“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 事呢?” 古托实在无法令自己相信这些事,虽然他把一切经过详细地叙述著,但是他仍然无 法相信。 原振侠也可以感到这一点,他感到古托根本不相信那胖女人的话。即使在完全没有 出路的绝望境地之中,他仍然不认为去寻求咒语的来源,是一条出路。这可以从古托惘 然、凄哀的神情中看得出来。 原振侠沉声道:“巫术和咒语,毕竟太虚玄了些!” 古托苦笑了一下:“我的遭遇这样怪异,或许正要从虚玄方面去寻求答案!” 原振侠挥著手: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,便白费了!” 古托的声调有点高昂:“或许我们从小所学的,所谓人类现代文明,所谓科学知识 ,根本一文不值。至少,它们就无法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现象!” 原振侠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,他问:“后来又怎样?” 古托道:“我隐居了六个月,不瞒你说,在这六个月之中,我搜集了很多有关巫术 方面的资料,详细阅读它们。我已经可以说是巫术方面的专家了!” 原振侠“哦”地一声,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。 古托欲言又止:“我不想和你讨论巫术和咒语,就在这时候,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 ,我根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──” 原振侠陡地一挥手:“等一等,你的生日?” 古托扬了扬眉:“是,我的生日,每一个人都有生日的,有甚么值得奇怪?” 原振侠感到了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,道:“可是,你说你是一个孤儿!” 古托微侧著头:“是的,这就关连到我的身世了。我对我的身世,直到现在为止, 还一无所知,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。可是……可是我从小就受到极好的照顾, 我想,王子也不过如此!” 原振侠更不明白了,他并不掩饰他的不满,所以他的话中,充满了讽刺的意味:“ 孤儿院照顾孤儿,会像照顾王子一样?” 古托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他只是道:“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,我自然甚么也不 知道。但在我一开始懂事起,我就知道,我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不一样,是受著特别照顾 的。” 原振侠望定了古托,古托吸了一口气:“我长大的孤儿院,规模相当大,设备也十 分好,有好几百个孩子,全是和我同年龄的。他们每八个人睡一间房间,可是我却有自 己单独的房间,还专门有人看顾我。我的饮食、衣服,全比旁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, 而且,当我和任何孩子发生争执之际,所有的人都一定站在我这一边。直到我有了是非 观念之后,我才知道,完全是我不对的事,所有人也都曲意维护我!” 原振侠又讽刺道:“听起来,这孤儿院倒像是你父亲开的!” 原振侠这样说,当然是气话。天下哪有人开了孤儿院,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孤儿院 中,受到特别照顾这种怪事! 古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报之以苦笑。由于他的笑容看来是如此之苦涩, 那倒令得原振侠感到过意不去,他没有再说甚么,只是又替古托斟了一杯酒。 古托缓缓转动著酒杯,道:“在我应该受教育的时候,我也不和其他的孩子一起上 课,而是每一个科目,都有一个私人的教师──一直到很多年之后,我才知道我从小以 来接触过的教师,全是这方面的专家!” 他略顿了一顿,问:“你觉得我的英文发音怎样?” 古托的英文发音,是无懈可击的正宗英国音。原振侠相信,由他来念莎士比亚剧中 的独白,绝对不会比李察波顿来得差。原振侠点头道:“太好了!” 古托道:“那是由于一开始教我英文的老师,是特地从伦敦请来的;我的法文老师 ,是从巴黎特地请来的。等到我可以进中学时,我就进入了当地一间最贵族化的中学。 在这样的中学之中,一个来自孤儿院的学生,是应该受到歧视的,可是我却一点也不。 和在孤儿院中的情形一样,我是一个受著特别照顾的学生,孤儿院院长给我的零用钱之 多,比任何最慷慨的父亲更多,那使得我在中学时期,就有当时最时髦的开篷跑车!” 原振侠忍不住问:“古托,一个人到了中学,不再是小孩子了,难道你没有对自己 的这种特别待遇,发生过任何疑问?” 古托喝乾了酒:“当然有,不单是我自己有疑问,连我的同学,他们也有疑问。由 于我的样子,十分接近东方人,所以同学一致认定,我一定是东方哪一个国家的王子, 将来要做皇帝的,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特别照顾。” 原振侠问:“你相信了?” 古托摇著头:“当然不信,于是我去问孤儿院院长。”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,有点紧张。 从原振侠第一眼看到古托开始,就觉得这个人有著说不出口的怪异。如今听他自述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经过,更是怪得无从解释。看来,这自然和他的身世有关,那么, 孤儿院院长的回答,就十分重要。 古托沉默了片刻:“我第一次问,院长没有回答,只是笑著说:‘享受你能享受的 吧,孩子,这是你应得的。你的学业成绩这样好,真使人欣慰!’我当然不能满足于这 样的回答,几乎每天都去追问他一次。我已经可以肯定,在他的心中,对我的身世来历 ,一定蕴藏著巨大的秘密,我非逼他讲出来不可!” 原振侠附和著:“是啊,一个少年人,是对自己出身最感兴趣的时候。” 古托的声音,有点急促:“可是不论我如何威逼利诱,软硬兼施,那顽固的老头子 ,始终一句也不肯透露。我那时年纪还轻,甚至用了不少不正当的手段──” 他讲到这里,现出了深切后悔的神色来,双手搓著,叹了好几下。原振侠并没有追 问他“不正当的手段”是甚么,想来一定是极其过分的。 古托静了片刻,才继续道:“到后来,院长实在被我逼不过了,他才说:‘孩子, 你一定会明白你的身世的。当然是因为你太早明白的话,对你没有好处,才对你隐瞒的 ,你要明白我的苦衷!’听得他这样说,我只好放弃了,我又不能真的把他抛进汽油桶 去烧死!” 原振侠吃了一惊,知道古托所谓“不正当的手段”之中,至少有一项是威胁著,要 把从小照顾他的孤儿院院长,在汽油桶中烧死!如果古托用了这种方法,而仍然不能逼 问出他自己身世来的话,那真是没有办法了。 古托又沉默了一回,才道:“在院长那边,得不到结果,我当然不肯就此放弃。反 正我要用钱,似乎可以无止境地向院长拿,他也从来不过问,所以我花了一笔钱,从美 国请了几个最佳的调查人员来,调查我的身世。” 古托讲得兴奋起来,脸也比较有了点血色。原振侠用心听著,他早就想问,为甚么 不请私家侦探去调查。 一个人,在现代社会生活,一定有种种纪录可以查得出来的。 古托道:“那几个调查人员,真的很能干,一个月之后,就有了初步的结果。” 原振侠“哦”地一声,大感兴趣,古托道:“初步的调查结果是,我是在我出世之 后的第七天,由院长抱进孤儿院来的。” 调查报告写得十分详细,记载著那一天的年月日,和后来院长告诉古托的生日,只 差七天。所以古托知道,自己是出世七天之后,就进入孤儿院的。 调查报告还指出:“在一个名叫伊里安·古托的孩子进了孤儿院起,本来是设备十 分简陋,只收容了三十多个弃儿的孤儿院,大兴土木,扩建孤儿院。原来在孤儿院附近 的土地,也全由孤儿院购买了下来。 “孤儿院方面得到的金钱援助,据调查所得,来自瑞士一家银行的支持。调查到了 瑞士银行,真抱歉,所有的调查,一碰到了瑞士银行,就非触礁不可,它们不肯透露任 何秘密。我们透过了种种关系,只能查到这一点:有一个在瑞士银行的户头,可以无限 制地支持巴拿马一间孤儿院经济上的所需,只要这家孤儿院的负责人,说出户头的密码 ,就可以得到任何数目的金钱。至于这个户头为甚么要这样做,户头的主人是谁,不得 而知。 “孤儿院的经济来源既然如此丰足,所以在不到两年时间内,这家孤儿院中的孤儿 ,可以说是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孤儿。而其中一个,更受到特别照顾的,是伊里安·古 托。 “孤儿院的院长,是一个极度虔诚的天主教徒,一个对孤儿教育有著狂热的宗教家 和教育家,他的忠诚程度是绝对不用怀疑的。孤儿院虽然有著可以随意运用的金钱,但 是他把每一元钱都用在孤儿身上,自己的生活过得十分清苦,而他也以此为乐,院长是 一个配得上任何人对他尊敬的人。 “我们的调查到此为止。很可惜,根据调查所得,我们只能假定,古托先生是一个 大有来头的人物,但是他究竟有甚么来头,全然无路可循。” 古托叹了一声,道:“是真的,院长的伙食,和院中的儿童是一样的,他真是个值 得尊敬的好人。” 原振侠道:“调查等于没有结果!” 古托吸了一口气:“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结果。以后,我又委托了好几个侦探社去 作过调查,得回来的报告都是大同小异。那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:我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物,有人要我的日子过得极好!” 原振侠摊了摊手:“这一点,大约是不成问题的了。照顾你的人,把照顾你的责任 ,交给了忠诚可靠的院长,而他显然也做到了这一点。问题是:那个要照顾你的人是谁 ?” 古托自己拿起酒瓶来,斟著酒,喝著:“我想世界上,只有院长和那个人自己知道 ,他们不说,这就永远是秘密。我曾设想过,可能我是一个有某种承继权的人,时机一 到,一公布我的身分,我就是一个国家的君主。” 原振侠抿著嘴──这种设想虽然很大胆,但也不是没有可能,在权力斗争中,常有 这样的事发生。 古托又道:“我也想到过,那个照顾我的人,可能是我家庭的大仇人。他害死了我 的父母,又感到极度的内疚,是以才用金钱来作弥补,拚命照顾我。” 原振侠挥著手:“这太像是小说中的情节了!” 古托十分无可奈何:“你别笑我,我作过不下两百多种设想,只有这两种比较接近 。后来,我想反正我有用不完的金钱──等到我中学毕业之后,进入了大学,院长把那 个瑞士银行户头的密码告诉了我,于是我随便要多少钱,都可以直接向银行要。有一次 ──” 他讲到这里,顿了一顿,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来,道:“有一次,我想知道那 个银行户头,究竟可以供应我多少钱,那是我大学快毕业的那一年。我就利用这个密码 ,向那家瑞士银行要了七亿英镑!”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:“你要那么多钱干甚么?那可以建造一艘核能动力的航空母 舰了!” 古托有点苦涩:“我只想知道那个照顾我的人,财力究竟有多么雄厚?结果,银行 方面就像是我只要七英镑一样,一口答应了下来。那令我觉得,这个户头,真正和我自 己的户头一样,我实在不必再去考验它甚么,所以,这笔钱我又存了回去。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真是怪极了,这个照顾你的人,实在对你极好!” 古托深有所感:“是的,自己的父母,也未必有那么好。不过近两年来,因为发生 在我身上的怪事,我没有再追究下去。”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:“现在,又该说回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了。那时,我由 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,几乎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。可是那天一早,就有人来找我,一见 面就对我说:生日快乐。由于怪异的事已经太多,我也不去追问,何以一个陌生人会知 道我的生日的了。” 古托讲到这里,又补充一下:“更何况,我那时是在瑞士的一个别墅中,也根本没 有甚么人知道我住在那里!” 原振侠又欠了欠身子,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异事情,真的不少! 古托当时住的那个别墅,在瑞士日内瓦湖畔。不是超级豪富,自然不能在瑞士的日 内瓦湖边上拥有别墅。而超级豪富之间,最喜欢互相炫耀,只不过古托从来也没有接受 过邻居的邀请。 他在这间别墅中已经住了好几个月,当地的邮差,几乎每天都把一大包邮件送来给 他,那是他向世界各地书店,订购的有关巫术的书籍。而他就在幽静的环境之中,怀著 痛苦、迷茫的心情,不分日夜地阅读著这些书籍,和听著各种古怪咒语的录音带,观看 著各种有关巫术的纪录片。希望把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怪事,和维维所说的巫术联结起 来。 他虽然这样做,但是由于在根本上,他不相信有巫术这回事存在,所以可以说并没 有甚么收获。那天是他的生日,他自己根本忘记了。 当他的管家来告诉他,有一个自称是罗兰士·烈的中年男人,坚持要见他之际,他 连看也懒得向管家手中的名片看一眼,就挥著手道:“不见!” 管家鞠躬而退,但是不到十分钟,他又回来了,手中仍然拿著名片,道:“那位烈 先生说,他是专为了主人你的生日而来的,三十岁的生日!” 古托陡地一怔,抬起头来去看案头上的日历,可是日历已有一个多月未曾翻动了。 他问管家:“今天是──” 管家告诉了他日子,古托咬了咬下唇,是的,那是他的生日,三十岁的生日。他感 到奇怪,从管家的手中接过名片来,看看那位烈先生的头衔。名片上印著:“伦敦烈氏 父子律师事务所”的字样。 古托记不起来和这个律师事务所有过任何来往,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 日的。由于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未曾弄清楚,他立即想到:一个知道他生日的人,是不 是对他的身世,也会知道呢?所以,他吩咐管家:“请他进来!”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比较振作一点,他在来客未曾走进书房之前,又替自己注射了一 剂毒品。然后,端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,等候来客。 管家带著客人走了进来,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,看起来是标准英国绅士,满面红光 的英国人。他一走进书房,就道:“古托先生,生日快乐!”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,请他坐下。等管家退了出去,古托才道:“烈先生,你不觉得 你的造访,十分突兀么?” 烈先生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:“是的,但是职务上,我非来见你不可,而且一定 要今天,在你三十岁生日这天来见你。” 古托吸了一口气:“关于我的生日──” 烈先生挥了挥手,道:“古托先生,我认为你还是停止问问题,让我来解释,更容 易迅速地明白事情的经过。事实上,我也很忙,我已订下了两小时之后起飞的班机,要 赶回伦敦去。” 古托没有说甚么,只是看来很疲倦地挥了一下手,表示同意了烈先生的建议。 烈先生咳嗽了一下,清了一下喉咙:“古托先生,多年之前,我们曾受到一项委托 ,要我们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来见你。” 古托闷哼了一声,烈先生又道:“委托人是谁,当时我还小,是家父和委托人见面 的。在律师事务所的纪录之中,无可稽考,而家父也逝世了。” 古托“嗯”地一声,他明白,那是叫他不要追问委托人是谁。而他也感到了兴趣, 因为那个神秘的委托人,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照顾他的那个人。 烈先生把一只公文箱,放到了他的膝头上,道:“委托人要我们做的事,看来有点 怪异,但我们还是要照做。” 古托瞪大了眼:“你要做甚么?” 烈先生又清了一下喉咙:“问你一个问题,这个问题,一定要请你照实回答。古托 先生,请留意这一点: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!” 古托有点不高兴,但他还是忍了下来,道:“那至少要看是甚么问题!” 烈先生一方面在执行他的职务,一方面可能也感到,委托人的要求有点怪异,所以 他倒很同情古托的态度。他道:“是甚么问题,我也不知道,问题是密封著的,要当你 的面打开。” 他说著,打开了公文箱,自一个大牛皮纸袋之中,取出一个信封来,信封上有著五 、六处火漆封口。 烈先生给古托检查了一下,自桌上取起一把剪刀来,剪开了信封,抽出一张卡纸来 ,看了一下,脸上神情,怪异莫名。 古托吸了一口气,等他发问,烈先生要过了好一会,才能问出来:“古托先生,在 你的身上,可曾发生过不可思议的怪事情吗?” 一听得问出来的是这样的一个问题,古托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!他震动得如此厉害 ,以致他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发抖。不但他的全身骨骼,在发出“格格”的声响,连他 所坐的椅子,也发出声响来。 刹那之间,他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,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:在自己身上发生不可思 议的怪事,那还是两年前的事。为甚么在多年前,就有这样的问题拟定了,在今天向自 己发问?为甚么?为甚么? 他脸色灰白,汗珠不断地渗出来。烈先生在问了问题之后,由于问题十分怪异,他 正在对著写著问题的纸摇头。等到他抬起头来,看到了古托的这种神情之际,他大吃了 一惊,连忙站了起来,疾声问:“古托先生,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” 这时,古托也正用力以双手按著桌面,想要站起来。可是他却发觉,由于太震惊了 ,以致全身一点气力也没有,根本无法站起来。 他看到烈先生正在向他走来,连忙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对方不要接近他。 亏得近两年来,由于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,使得他习惯于处理震惊。他取出了 手帕,抹著脸上的汗,同时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。他甚至控制了自己的声音,不令之发 抖,道:“这真是一个怪异的问题,是不是?” 烈先生的神情极度无可奈何:“是的,很怪异。” 古托问:“我想知道,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或是否定的,会有甚么不同?” 烈先生考虑了一下,又看了一些文件,道:“合约上并没有禁止我回答这个问题。 我可以告诉你,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,根本没有甚么怪异的事在你身上发生过,那么 ,我就立即告辞,我的任务已完成了!” 古托“哦”地一声,望著烈先生。 烈先生停了片刻,又道:“如果真有一些怪异的事,发生在你的身上,那么,就有 一样东西要交给你。” 古托心中的疑惑,已经升到了顶点,他问:“甚么东西?” 烈先生道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,那是密封著的,没有人知道是甚么。” 这时候,古托已经恢复了相当程度的镇定。他缓缓站了起来,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:“烈先生,请你把那东西给我。确然有一些怪异莫名的事,发生在我的身上!” 烈先生望著古托,大约望了半分钟左右,才道:“那么,我就应该把那东西给你! ” 他一面说著,一面已经把一个小小的信封,递给了古托,信封也是密封著的。 古托望向原振侠:“你猜他给我的东西是甚么?” 原振侠作了一个“猜不到”的表情。古托道:“就是小宝图书馆的特别贵宾卡,第 一号。” 原振侠仍然没有作声,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,他实在无法想像那是甚么意思── 三十岁生日,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,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,一个怪问题。这一切,看来 全像是不规则的、支离破碎的“拼图游戏”,但是却又全然无法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。 古托道:“当时,我真是呆住了!” 古托接过那个小小的信封来的时候,心中还在想著:里面不知是甚么? 他经历之怪,已经到了几乎任何怪事,都不能再使他动心的地步了。但是当他打开 信封,看到了那是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之际,他也不禁为之怔呆。 贵宾卡制造得极其精美,质地是一种坚硬的轻金属。真不明白一个图书馆,制造这 样贵重的借阅卡的真正用意何在。 贵宾卡上印有多种文字,古托可以认出其中的许多种,但是第一行的中国文字,他 却不认识。他没有学过中文,他只是知道那是中文而已。 在那时候,古托已经知道,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,也是早经安排的。甚至一早 ,就苦心地、并不直接地培养他对医学的兴趣,好让他长大之后,自动地要求进入医学 院进修。 这张图书馆的贵宾卡,是不是也是那个照顾他的人,所安排的呢? 由于古托用尽了方法,都无法查得出那个照顾他的人是谁,他的心中,对那个人已 经有了一种极度的厌恶感。所以,当他一看到信封中的东西之后,神情便变得十分难看 ,面色铁青,厉声问:“这是甚么鬼东西?是谁叫你交给我的?” 古托的神态已经不客气之极,但是烈先生却仍然保持著标准英国绅士的风度:“第 一,我根本不知道该交给你的东西是甚么。第二,我也根本不知我的委托人是甚么人! ” 古托陡然感到无比的愤怒,他的一生,从出生之后第七天起,就一直在接受安排, 发生在身上的事,全然无法自己作主。那个安排者是甚么?是命运之神,可以主宰他的 一切? 这两年来,他的生活不正常──无边的痛苦一直在折磨他,他的心态早就有点不正 常,他自己深知这一点,凭藉著他所受的高深教育,他竭力克制著自己,也真要凭藉著 无比坚强的意志力,他才不致于变成一个疯子。可是到了这一刻,他的忍受超越了极限 。 他是没有理由对远道而来,执行委托的烈先生发作的。但是一个人,当他超越了忍 受的极限之际,是不会再去理会应该或不应该的了。 他陡地大叫起来:“见你的鬼!” 他一面叫著,一面把那张卡,向著烈先生直飞了过去。那张卡来得这样突然,烈先 生全然无法躲避,一下子就砸在他的额角上。 烈先生向后退出了一步,古托一面发出狂暴和痛苦交织的呼叫声,一面又把那只信 封撕成粉碎,抓起桌上的裁纸刀,向烈先生直冲了过去! 直到这时候,烈先生才大叫了一声,来不及转身,就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。当他 退到门口之际,一下子撞在听到呼叫声而赶来的管家身上,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。烈先 生那时,也顾不得他英国绅士风度了,他来不及起身,就在地上急速地爬了开去。 古托冲到门口,仍然大叫著,把手中的裁纸刀用力向门上插去。门是橡木,十分坚 实,裁纸刀又不够锋利,而古托的力量却是那么大,所以这一插的结果是,裁纸刀“啪 ”地一声,当中断成了两截。 古托的手中,仍然握著半截断刀,抵在门上,不断地喘著气,汗水涔涔而下。挣扎 站起身来的管家,吓得不知如何才好。 古托已镇定了下来,他挥手叫管家离去,同时,他也发现,被他撕成了碎片,散了 一地的信件之中,另外有一张写著字的纸在。由于贵宾卡重,信封一打开,就跌了出来 ,所以未曾看到字条。这时,他才发现字条也连著信封,被自己撕碎了。 管家迟疑著,还没有退去,古托已直起身来,道:“将地上的纸片,全拾起来,一 角也不要剩下!” 管家虔敬地答应了一声,古托自己则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贵宾卡。烈先生早已跑得踪 影全无,留下了他的小圆帽,一直未曾再回来拿。 古托来到书桌前坐下,仍然在喘著气。他抹了抹汗,等到管家把所有的碎纸片全都 拾了起来,他才知道刚才不断地撕著,将那信封至少撕成了超过一百片。 等到管家把碎纸片全都放在桌上,躬身而退之后,古托把信封的纸张和字条的纸张 分开来,抛掉了信封的部分,然后,把字条部分,小心拼凑著。几十片纸片,渐渐地拼 凑起来,在字条上,写著一句西班牙文:“到图书馆去一次,孩子!” 古托在事后,绝想不出甚么理由来,可是当时,他一看到了那句话,就像是觉得有 一个自己最亲爱的人,一面抚摸著他的头,一面在说著这句话一样。对一个自小是孤儿 的人来说,这种感觉尤其强烈。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发酸,眼泪忍不住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。他一直在流泪,落在桌上的泪水之多,竟令得有几片小纸片浮了起来。 古托无法拒绝这句话的邀请。 “所以,我就来了,到那个图书馆去。那图书馆的名称真怪,小宝图书馆!”古托 的声音听来有点迟缓:“要不是我来,我也不会遇上你。可是,我被迫甚么也没有看到 就离去,因为我的腿上,又开始淌血了!” 古托讲到这里,脸色苍白可怕,他不由自主在喘气,额上的汗珠渗了出来。 他道:“我知道,每年到这一天,我的腿上……一定又会冒血,就是第一次……那 伤口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天。可是我算起来,还有一天,才轮到那日子,谁知道……这 伤口的时间算得那么准,连美洲和亚洲的时差都算在内,一定是这一天,这一刻……” 他讲到后来,声音尖锐之极。原振侠忙又递酒瓶给他,可是他却摇著头,一面发著 抖,一面自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来,打开盒子,求助地望著原振侠。 原振侠看到盒子中是一具注射器和一些药液,不禁叹了一口气,那是毒品!当然在 这样的情形下,原振侠无法劝他戒毒,只好拿起注射器,替他注射。 古托在一分钟之后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 古托在吁了一口气之后,双手掩住了脸,过了一会,才放下手来:“这是全部经过 ,信不信随你,我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。”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我当然相信!发生在你身上的怪事,便足以证明。古 托先生,在你走了之后,也有一些事情发生。” 古托在沙发上靠了下来,神态十分疲惫。原振侠便将他走了之后,图书馆的馆长苏 耀西,错认他是贵宾卡的持有人的经过,详述了一遍。 古托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,原振侠又道:“你或许对这个图书馆的创办人,一无所 知!” 古托瞪著眼,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。原振侠道:“创办人叫盛远天,是一个充满 了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──” 原振侠把他所知,有关盛远天的事,讲给古托听。古托表现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,或许是他刚才注射毒品,对他的神经产生了镇定的作用,或许是他对盛远天的事,感 到了极度的兴趣。 等到原振侠讲完,古托又呆了片刻,突然问了一句听来毫无头绪的话:“你有甚么 意见?” 原振侠一呆:“甚么意见?” 古托挪动了一下身子:“你不觉得这个盛远天,和我之间有一定的关系?那是甚么 关系?” 原振侠怔了一怔,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。可是给古托一提之后,他立时想起,当他 和古托初见面的时候,他就觉得,古托眼神中所显出来的那种痛苦、绝望的神情,像是 十分熟稔。后来,他也想起了,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,那些画像上的盛远天的双眼 之中,就有著类似的神情! 然而,这就能证明盛远天和古托之间,有著某种关系吗?原振侠想了片刻,才道: “我看不出有甚么关系,只是据我所知,那种贵宾卡,并不胡乱给人,可能是由于盛远 天的主意……” 原振侠说到这里,就说不下去,因为他也弄糊涂了。赠送那张贵宾卡,如果是盛远 天的主意,那盛远天和古托之间,一定有极深的渊源,而且,那个奇怪的问题,又是甚 么意思呢?如果在古托身上,并没有发生过甚么怪事,贵宾卡就不必送了。送卡的人, 又怎知在古托身上,可能会有怪事发生? 疑问一个接一个涌上来,没有一个有答案,那真使人的思绪,紊乱成一团无法解开 的乱麻! 隔了一会,古托才缓缓地道:“我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,进入大听,就看到了那十 来幅画。” 原振侠还在思索著那些疑问,是以他只是随口道:“是的,任何人一进大堂,非看 到那些画不可,它们所在的位置太显眼了。” 古托像是在自顾自说话一样:“盛远天回来时所带的那个小姑娘,后来成为他的妻 子,我可以肯定,那是中美洲的印第安人。甚至我更可以肯定,她来自海地,是海地中 部山区的印第安部落的人。我在中美长大,对那一带的人比较熟悉,别人不会注意画像 上左足踝上的几道横纹,我却知道那是某一种印第安女子的标志。只要她们一会走路, 就要接受这几道横纹的纹身。” 原振侠听得有点发呆,古托又道:“你说那女子,几乎没有甚么人听到过她讲话? 如果她是一个哑巴的话,那就更……更怪异了。” 原振侠忙问:“怎么样?”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“据我所知,在海地中部山区,一个巫师,如果有了女儿 ,自小就要把女儿毒哑,令她不能讲话,目的是为了防止她泄露巫师的秘密!” 原振侠不由自主,喉际发出了“咯”的一声响,吞下了一口口水。一个巫师的女儿 !那和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,是不是有联系?他迟疑了一下:“不见得……哑女全是 巫师的女儿吧?” 古托苦涩地笑了一下,道:“当然不是所有的哑女全是巫师的女儿,不过盛远天到 这个城市来之前,曾在中美洲居住过,那是毫无疑问的事。在那个女子成了他妻子的那 幅画像中,你有没有留意到他的一个奇异的饰物?” 原振侠只好摇了摇头。他去过小宝图书馆好多次,也对那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大豪 富盛远天十分感兴趣,曾经仔细地看过那些画像,但是却并没有留意到古托所说的那一 点。 古托道:“那也不能怪你,那个饰物虽然画得十分精细,但就算特地指给你看,你 也不会留意。因为我是在那里长大的,所以我一看到那个银质的表坠,上面有著半个太 阳,太阳中有著一种古怪神情脸谱的图案,我就知道那是来自美洲土人的制作,而且, 是巴拿马土人的制作。”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像是有气无力,那是由于他也想到了一些事,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所致。他道:“而你……是在巴拿马长大的!” 古托沉声道:“是,我在巴拿马的一个孤儿院中长大──” 他特地在“孤儿院”三个字上,加重了语气,然后又重复了不久以前,他问过的那 个问题:“你不觉得我和盛远天之间,有一定的关系?那是甚么关系?你的意见怎样? ”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,他也隐隐觉得,盛远天和古托之间,可能有著千丝万缕的 关系,但困难就在于理不出一个头绪来。他甚至于又想到了一点:古托自小就获得无限 制的经济支持,这样雄厚的财力,也只有盛远天这样的豪富,才负担得起! 但是,他们两者之间,有甚么关系呢? 原振侠回答不上来,他只好道:“我没有确定的意见,你自己有甚么感觉?” 原振侠只问古托“有甚么感觉”,而不问他“有甚么意见”,是因为原振侠知道, 古托晓得有盛远天这个人,也是他才告诉他的,古托自然更不可能有甚么具体的意见了 ! 古托皱著眉,站起来,来回踱著步。过了好一会,他才突然站定,盯著原振侠:“ 你曾仔细看过那些画像?” 原振侠点著头,古托又问:“哪一幅画像,最吸引你?” 原振侠有点惘然:“我也说不上来。” 古托疾声道:“你知道哪一幅画最吸引我?” 原振侠直视著古托,没有说话,古托道:“那幅初生婴儿的画像!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,是的,他第一次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,见到古托时,就 看到古托怔怔地站在那幅婴儿的画像之前。然而,原振侠却不知道,一个初生婴儿的画 像,为甚么会特别吸引他的注意。 古托极深地吸了一口气,道:“我希望你对那幅婴儿的画像,有深刻的印象,你看 ──” 他说著,突然做了一个很古怪的动作──解开了他上衣的扣子,用近乎粗暴的手法 ,拉开了他的衬衫,让他的胸膛袒露出来,同时转过身子,把他的胸向著原振侠。 原振侠只错愕了一秒钟,就整个人都呆住了! 他错愕,是因为他不知道古托这样做是甚么意思,难道他的胸口,也有一个定期流 血的洞?而他惊呆,是因为他立时看到,在古托的胸口,并不是太多的胸毛之下,有著 一个圆形的黑色胎记,而那个婴儿的画像上,也明显地,在胸口,有著一个黑色圆形的 胎记! 原振侠在惊呆之余,又不由自主,吞了一口口水。古托放下手来,十分缓慢地把钮 扣一颗颗扣上,道:“对一个有同样胎记的人,总不免特别注意一些的,是不是?” 原振侠已忍不住叫了起来:“你,你就是那个婴儿,是盛远天的儿子!” 古托的神情极其怪异,原振侠在叫出了这句话之后,神情也同样怪异,因为事情就 是那么怪异! 如果古托是盛远天的儿子,那他怎会在孤儿院中长大?盛远天为甚么要把自己唯一 的儿子,送到孤儿院去? 当原振侠初听古托叙述,他在孤儿院中受到特殊待遇之际,原振侠曾开玩笑地说: 看来这间孤儿院像是你父亲开的!但那始终只是开玩笑的话,怎有可能是真的?但是古 托的无穷无尽的经济支持、同样的胎记…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? 存在于原振侠心中的疑问,同样也存在于古托的心中,所以两人同样以怪异的神情 互望著。过了好一会,原振侠才道:“我看,答案可能会在小宝图书馆之中!我曾听说 ,有特别贵宾卡的人,可以有权借阅编号一到一百号的藏书。而这些藏书,是放在保险 箱中,只有苏馆长一个人才能打得开!” 古托不由自主地咬著手指:“那又怎样,看了这些藏书之后,会有甚么帮助?” 原振侠苦笑:“那要等看了之后才知道!” 古托缓缓摇著头,喃喃地道:“真是怪异透顶,不过总要去看一看的!” 原振侠本来想告诉他,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,要去,现在还可以去。但 是他看到古托的神态,极其疲累,他就没有说出来。 他只是道:“明天去吧,你可以睡在我这里,你可要听些音乐?” 古托道:“不用,我就坐在这里好了!” 古托昂起了头,抱头靠在沙发的背上,一动也不动。可是他却并不是睡著了,他只 是睁大眼,不知望向何处,身子一动也不动。 显然他已习惯于这样出神,原振侠叫了他几下,他没有反应,也就不再理会他,自 顾自去睡了。 第二天早上,一早原振侠就醒了,他向客厅一看,古托已经不在了。原振侠怔了怔 ,起床,到了客厅,看到古托留下一张字条。 古托在字条上写著:“谢谢你肯倾听一个荒诞的故事,我告辞了。” 字条上也没有写明他离去的时间。原振侠不禁感到十分气恼,可是继而一想,古托 的一生,如此怪异,令得他的脾气变得古怪和不近人情,似乎也可以原谅的了。他不知 道古托住在甚么地方,也没有和他联络的法子。 当天,原振侠在到了医院之后,只觉得自己精神恍惚,完全无法集中,想的全是发 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。他和几个同事,提到了伤口不能愈合的事,所得到的答覆,例如 患有先天性梅毒,后期糖尿病等等,会导致伤口不愈合,这全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。 而且,古托腿上的伤口,问题还不在于是不是愈合,而是这个伤口,是突如其来的 ,而且会定期流血。更骇人的是,伤口附近的肌肉,像是受著一种神秘之极的力量控制 ,坚决和肌肉的主人作著对抗!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巫术,他一想到这一点时,就禁不住苦笑:巫术,真有 这种力量存在么? 到了中午休息后,原振侠实在忍不住,他想,古托一定会到小宝图书馆去的,何不 打电话到图书馆去查问一下。 可是,当电话接通了之后,他得到的回答却是:“对不起,今天我们没有接待过有 贵宾卡的人。” 原振侠呆了一呆,古托没有到图书馆去,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。昨晚,他甚 至以为自己是盛远天的唯一儿子!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,呆了片刻,想起了昨晚见过面的苏耀西来。看昨晚苏耀西这样 气急败坏的样子,像是十分重视持有第一号贵宾卡的人,原振侠觉得自己有责任,告诉 他一下古托的来龙去脉。于是,他按照苏耀西名片上的电话号码,拨通了之后,接听的 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:“苏耀西先生秘书室!” 原振侠道:“请苏先生听电话。” 那娇滴滴的声音回答:“对不起,先生,你没有预约时间?”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:“我不知道打电话也要预约时间,他在不在,我有重要的事! ” 那声音道:“你需要预约,把你的姓名、电话号码留下来,把你要对苏先生讲的事 ,大致告诉一下,再告诉我们你最适宜听电话的时间,苏先生会安排覆电话给你的时间 !” 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那么娇嫩动听,原振侠已忍不住要骂起来了。他闷哼一声:“ 苏耀西自以为他是甚么?” 对方显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了,立时答道:“苏先生就是苏先生,如果你 不喜欢这样的安排,可以取销通话。” 原振侠憋了一肚子气,大声道:“好,那就取销好了!”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甚么东西!”然后才放下了电话,不由自主摇著头。 苏耀西当然是商场上的重要人物,掌管著许多企业,可是他这样子的作风,也未免 太过分了。找寻古托的路子都断绝了,原振侠也没有办法,真的只好如古托所说的那样 ,当作是“听了一个荒诞的故事”。 然而原振侠却知道,那不是故事,是一件怪诞不可思议的事实,他等待著古托来和 他联络。 一连三天,古托音讯全无,原振侠忍不住,心想,到小宝图书馆去看看,或许会有 点收获。至少,可以再去仔细观察一下那些画像。 当天晚上,晚饭之后,他驾车出发,到了小宝图书馆,进入了大堂。 那些画仍然挂在墙上,原振侠看著画,果然发现那女子在第一幅画中,足踝部分有 著三道横纹。而古托提及的那个表坠,是在第三组的画像中,那表坠下的图案,画得十 分精细。但如果不是对这种图案有特别认识的人,还是不会注意的,虽然所有的画,都 画得那么精细和一丝不苟。 最后,原振侠站到了那幅婴儿的画像之前,凝视著。婴儿胸前那圆形的胎记,看起 来形状多少有点不同,那可能是随著人体的长大而带来的变化,但是位置却和古托胸前 的那块,完全一样的。胎记是人体的色素凝聚,集中表现在皮肤上的一种普通的现象,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,但是位置如此吻合,说是巧合,那未免太巧了。 在盛远天的传奇中,并没有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。画像中这个婴孩是甚么人,完全 没有人知道,只不过他的画像挂在这里,所以大家都推测那是盛远天的儿子,如果是, 那么,这男婴的下落呢? 原振侠只觉得盛远天和古托之间,充满了谜团,看来自己是没有能力可以揭得开的 了。 他在大堂中停留了相当久,心中的谜团一个也没有解开,已准备离去。当他转过身 来,他陡然一呆。 有两个人,当原振侠转过身来时,正走进大堂来。那两个人中的一个,正是与他打 一个电话,都要先登记预约的苏耀西,另外一个,相貌和苏耀西十分相似,年纪比他大 。两人一面走进来,一面正在交谈,苏耀西道:“真怪,他应该再来的,为甚么只是露 了一面,就不见踪影了?” 另一个道:“是啊,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,他有第一号的贵宾卡!” 苏耀西的语气,十分懊丧:“我们甚至连他叫甚么名字都不知道,人海茫茫,不知 上哪里去找他才好!” 听得苏耀西这样说,想起打电话给他,要他听听电话都那么难,原振侠不禁感到一 股快意。他转过身来,迎了上去,道:“对不起,我无意中听到你的话,那个人的名字 ,叫伊里安·古托。” 原振侠本来以为,如果古托的经济来源的背后支持者,是远天机构的话,那么苏耀 西听了这个名字,一定会有奇讶之感的。 可是,看苏耀西的神情,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,他只是神情惘然地“哦” 了一声。那个年纪较长的,瞪了原振侠一眼,相当不客气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原振侠回答:“我和他曾作了几小时的长谈!” 苏耀西忙问:“他现在在哪里?” 原振侠道:“我不知道,我也正在找他!”他略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找他比较困 难,你们财雄势大,有了他的名字,要找他自然比较容易──还有,他用的是巴拿马的 护照。” 苏耀西直到这时,才认出原振侠是那天晚上他误认的人来,指著原振侠:“哦,原 来是你……” 原振侠道:“是的,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,在半路上遇见了他!” 那年长的有点不耐烦,向苏耀西道:“老三,盛先生的遗嘱之中,只是说如果持有 第一号贵宾卡的人来了,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接待和协助,并没有说我们要去把他找出来 ,我看等他自己来吧!” 从称呼中,原振侠知道了那人是苏耀西的大哥,那是远天机构中三个执行董事之一 。他们全是盛家总管苏安的儿子,名字很好记:苏耀东、苏耀南、苏耀西。 苏耀西迟疑了一下,道:“大哥,据我看,那个人既然有第一号贵宾卡,那么,他 ……有可能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!” 苏耀东听了之后,皱起了眉不出声。 原振侠对眼前这两个人,本来并没有甚么好感。尤其是苏耀东,神态还十分傲慢, 有著不可一世的大亨的样子。 可是看了这时候他们两人的情形,原振侠的心中,不禁对他们存了相当的敬意。因 为听他们的言语,看他们的神态,他们真是全心全意在为盛远天办事,在为盛远天著想 。看来盛远天是拣对了人,在现今社会中,再找像他们这样忠心耿耿的人,真是不容易 了。 原振侠本来不想再说甚么,但基于这份敬意,他又道:“岂止是关系而已,可能有 极深的渊源!” 苏氏兄弟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法,都陡然吃了一惊,亟亟问道:“甚么渊源?” 他们的神态不可能是作伪,那就更加难得了。因为如今,他们掌管著远天机构天文 数字的庞大财产,如果一个和盛远天极有渊源的人出现,对他们的利益,显然是有冲突 的。 可是看他们的样子,却非但不抗拒,而且十分欢迎,关心。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你们真的未曾听说过伊里安·古托这个名字?” 苏氏兄弟互望了一眼,一起摇头。 原振侠指著那幅婴儿的画像,问:“这个婴儿是甚么人,你们自然是知道的了?” 原振侠以为以苏家兄弟和盛远天的关系,他们一定知道那婴儿是甚么人的。可是苏 家两兄弟的反应,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! 苏耀东首先摇头道:“不知道,我们问过父亲,他也说不知道。他还告诫我们说, 盛先生没有主动向我们说的事,我们千万别乱发问!” 苏耀西接著道:“所以,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婴儿是甚么人,你为甚么特别提起他 来?” 虽然只是短短的对话,但是原振侠已经可以知道,这两兄弟一板一眼,有甚么说甚 么,是十分忠实的人。他又问:“那婴儿不是盛远天先生的儿子?” 苏耀西摇头道:“那只不过是好事之徒的传说!”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,他本来想问:如果盛远天真有一个儿子,忽然出现了,你 们怎么办?但是他想了一想,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,只是道:“那位古托先生十分 怪,他在巴拿马的一家孤儿院中长大,身世不明,但是他有一个幕后的经济支持者,一 直不露面。” 苏氏兄弟对原振侠的话,分明不感兴趣,苏耀西还维持著礼貌,“哦哦”地应著, 苏耀东的脾气看来更耿直,已经转身要走开了。 原振侠接著道:“他的那个隐身支持者,财力十分雄厚。有一次,古托要了七亿英 镑,那家瑞士银行,连问都没有问,就立即支付了!” 原振侠看出对方对自己的话没有兴趣,但是他话说了一半,又不能不说下去,所以 才勉强把话讲完。他也决定,一说完就走,不必再讨没趣了。 可是,他那几句话才一出口,苏氏兄弟两人陡然震动了一下,刹那之间,神情讶异 之极,盯著原振侠,像是原振侠的头上,长著好几个尖角一样。 原振侠看出,他们对那几句话的注意,绝不是七亿英镑这个庞大的数字,而是另有 原因的。 苏耀东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,他问:“古托先生……对你讲起这些话的时候,有没 有嘱咐过你,不可以转告给别人听?” 原振侠道:“没有,虽然他说,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事情!” 苏耀西道:“那么,你是可以把古托先生所说的,转告我们的了?” 原振侠对他们两兄弟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,十分欣赏,他道:“我想应该没问题。 ” 两兄弟又互望了一眼,苏耀西道:“原医生,请你到我的办公室去详细谈谈,好吗 ?” 苏耀东直到这时,才介绍他自己,他向原振侠伸出手来:“我叫苏耀东。” 原振侠和他握著手,三个人一起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。原振侠把古托获得神秘经济 支持,那支持几乎是无限制的一切,讲了一遍。苏氏兄弟十分用心地听著,等到原振侠 讲完,他们不约而同,长长吁了一口气。由此可见,他们在听原振侠讲述的时候,心情 是如何紧张。 他们沉默了一会,苏耀东才道:“原医生,我可以告诉你,对古托作无限制经济支 持的,是远天机构!” 原振侠曾作过这样的推测,但这时由苏耀东口中得到了证实,也使他感到震动。更 令得他大惑不解的一个问题是:“那你们怎么连古托的名字,都没有听说过呢?” 苏氏兄弟对这个问题,好像有点为难,欲言又止,并没有立即回答。 原振侠忙道:“如果你们不方便说的话,就不必告诉我!” 两兄弟略想了一想,才道:“事情和盛先生的遗嘱内容有关,本来是不应该向别人 透露的,但是那位古托先生把你当作朋友,我们自然也可以把你当作朋友!” 原振侠明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商界的大亨,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之感,只 是半嘲笑地道:“谢谢!” 苏氏兄弟有点不好意思,所以苏耀西表明了自己的身分:“原医生,你要知道,我 们兄弟三人,虽然负责管理远天机构,但是远天机构的所有财产,都不是我们的。当然 ,我们可以随意支配这些财产,不过盛先生信任我们,我们自然要对得起他的信任!” 原振侠点头:“是,你们的忠诚,真是罕见的!” 对于原振侠由衷的赞扬,两人都很高兴。苏耀东道:“盛先生的遗嘱内容,十分复 杂。其中有一条,是要我们在瑞士的一家银行的密码户头之中,保持一定数量的存款, 这个‘一定数量’的标准是:‘维持一个人最最奢侈的挥霍的所需’!” 原振侠怔了一怔:“这几乎是无限制的!” 苏耀东摊了摊手:“也不算无限制,譬如说一架私人的喷射机,售价不会超过一千 万英镑,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,售价大抵是两千万英镑,至于日内瓦湖边的别墅,那只 不过是小花费而已。所以,我们历年来,留存在这个户头中的钱,大约是一亿英镑左右 。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,一亿英镑,只不过是供一个人尽可能的奢侈挥霍!那笔钱,当 然是给古托用的,盛远天为甚么对古托那么好? 苏耀东继续道:“至于使用这个户头中存款的是甚么人,我们却不知道,一直不知 道!” 原振侠感到讶异:“那你是怎么知道,古托先生的经济来源是远天机构?” 苏耀西道:“是由于你刚才的那几句话!” 苏耀东插言:“事情还是需要从头说起。遗嘱中还特别注明,如果户头的存款不够 支付,银行方面,会作无限量的透支,但在接到银行透支的情形出现之后的十天,必须 把透支的数字,填补上去,不论这数字多大!” 原振侠已经有点明白了,他“啊”地一声:“那七亿英镑!” 苏耀西点头:“是的,几年前,我们忽然接到了银行的透支,这个户头一下子被人 提了七亿英镑!”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,这时,他的神情看来仍然非常紧张,当时的情形如何,可想而 知。他道:“远天机构虽然财力极雄厚,可是在十天之内,要筹措七亿英镑的现金,也 是相当困难的事。我们三兄弟,足足有一个星期未曾睡过觉,运用各方面的关系,调集 现金,又在股票市场上抛售股票──” 苏耀西叹了一声:“我们的抛售行动,几乎令得亚洲、美洲、欧洲的几个主要股票 市场,面临崩溃,造成了金融的大波动。如果不是忽然之间银行又通知,提出去的七亿 英镑,突然又原封不动存了回来的话,情形会变得怎样糟糕,谁也不敢说。” 苏耀东吁了一口气:“我最记得,有一家大企业的股票,我们开始抛售时,每股是 十九元美金,三天之后,就跌到了七元六角!当时我在股票市场,眼都红了,我们要现 金,别说七元六角,三元也要卖了!” 原振侠听得发呆,他对金融市场的波动,不甚了解,但是从苏氏兄弟犹有余悸的语 气之中,却可以听出当时情形的凶险。 而这一切,只不过是古托想知道一下,那个户头对他的经济支持,究竟到何种程度 而引起的! 在那场金融波动之中,可能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,也可能不知有多少人自此兴家 。若是告诉他们,这一切全只不过是一个人,一转念间而发生的,只怕杀了他们的头, 也不会相信! 沉默了一会之后,苏耀西才道:“所以你刚才一提起了七亿英镑这个数字,我们就 知道那个户头的使用人,是古托先生。” 原振侠道:“这样看来,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!” 苏耀西又道:“而他又持有第一号的贵宾卡,盛先生在他的遗嘱中说:不论甚么时 候,持第一号贵宾卡的人出现,就要给他任何支持和方便!” 苏耀东神色凝重:“这位古托先生和盛先生,一定有极深的渊源!” 原振侠直截了当地道:“我认为他就是大堂上画像中的那个婴儿,因为他的胸口,